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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福山雅治與2008北京奧運

 

Fukuyama Masaharu in Beijing 2008.jpg  


再過十多個小時,我便要飛往上海工幹。其中一個主要目是隨團拜訪當地市政府,以及領團參觀上海世博。

 

(不錯,又要領團。開始懷疑自己的正職其實是做導遊… …)

 

中國大陸自從北京奧運獲得空前成功後,全球四十億人都注視上海如何舉辦今年的世博會。只是,透過電視機的螢光幕,大家對世博會的最近情況也一目了然,不用我多說吧。

 

提到上海世博,不其然令我回想起當年的北京奧運。

 

兩年前我有幸被幸運之神眷顧,獲得數張寶貴的北京奧運入場卷。在北京的奧運日子,我和家人總共逗留了十一天。那一年的八月,是我近年來最開心、最難忘的夏天。

 

可惜,當時的我對福山雅治這個人認識不深。回到香港後,才驀然發覺他曾在北京留下的足跡,原來當天我也在同場。

 

在同一個天空下,未能與福山雅治接上難免有點,唔,可惜。

 

但透過之後他所發表的黑白照片,我相信福山先生也同樣非常享受他在北京採訪的那段日子。

 

那一年的八月,北京真的好漂亮。

 

***

 

Pika不是專業的攝影師。只是,感謝上天讓我有機會在加拿大生活時,曾經跟姐夫(他是專業攝影師)學習攝影接近四年時間。受到姐夫的薰陶下,當年十九歲的我所用的是Nikon菲林相機。在大學讀書時,更有幸參加當地8mm的拍攝比賽。雖然沒有拿下什麼光輝成績,但透過比賽和平日上課前的準備功夫,加深我對這門專業多一點知識。

 

當年就讀美學時,其中有一項必修課目是要求學生學習攝影歷史,以及認識每個時期的代表人物。在芸芸的西人名字中,只有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出現在課程的筆記上。

 

Shoji Ueda,植田正治1913-2000[i]

 

相比與其他的歐美大師,我找不著共同的歷史背景。二話不說,我便鎖定了這位日本人為final assignment的研究人物,只因是源自亞洲人文化背景而已。

 

原本,我打算在去年送上這份文章分享。奈何因多種原因,久久未能抓緊合適情緒,將心中所想表達化作一字一句的文字。簡單一點而言,就是沒有mood吧。

 

攝影也是這回事。

 

沒有mood,沒有細膩的眼光,沒有耐性,就無法以快門捕捉剎那間的景象。攝影這一門藝術,第一個先要條件是「由心而發」。

 

如果你看的世界只是一雙眼睛所見的表面景象,那就沒有捉緊這個世界的塵世美。

 

儘管社會依舊存有腐敗、人與人之間充滿著分歧,但當一個人能夠以「心」出發來看這個世界,便會發覺自己其實很渺小,幸福更加並不是必然。「攝影」其實是一個學習機會,讓自己用心靜候,用雙眼捕捉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社群,以及再進一步,我們的大自然。逐一小步學會放下成見、放下自我,以心環抱世界,心存感恩。

 

換句話說,攝影在於「感性的摸索」。

 

可惜,自從數碼相機大行其道,整個攝影文化便因此變得翻天覆地。越來越少人有耐性捕光、找緊光線,等等。縱使數碼相機能夠推進攝影這門專業受到廣泛,但亦正因此令愛好攝影者失望。大街小巷總有人提起數碼相機瘋狂地按下快門,所看的世界越來越短視、越來越急忙,甚至忘記其他技術上的細節了。

 

也正因為數碼相機過份的吹捧和流行,以致許多照片質素出現參差不齊的現象,簡接突顯了黑白照片在攝影行內的祟高地位。

 

真正的攝影是不需要修飾,將最真實、震撼的正面呈現。而其中,黑白照片拍取了這個世界最付真實性的一面,存著歷久常新的意義。

 

再者,在美學角度而言,「黑」「白」二色於視覺及觀賞上為最佳的配搭,因此黑白照片中的人和物在構圖上最富美感,而同時也能引發觀賞者的欣賞空間。

 

為一張美麗的黑白照片,從捕光、構圖、光圈、甚至人和物出現的角度都講究攝影師感性的心思和豐富的實質經驗,才能將永恆的一刻捕捉。

 

細膩的心思,

耐心的等待,

嚴謹的構圖,

豐富的技術,

感性的摸索,

促成一幅憑景匯意的照片。

 

***

 

「我喜歡揭示出攝影家輕微介入的影像。」

植田正治

 

當年讀至植田正治先生的作品時,得悉他從未離開家鄉鳥取縣-鏡港。自從十七歲那年,在父親手上接過了第一枚菲林照相機後,植田正治便愛上了攝影這小玩意。在他的老家附近有一個沙丘,而這地方後來便成為大師的户外攝影棚。前輩著名的《沙丘劇院》攝影系列便是取材於鳥取沙丘。

 

植田正治先生擅長把玩大自然的影像空間,而他的作品以真實的人和景構成超現實(surreal)的畫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在他的鏡頭下卻往往能顯示出超現實效果,兼帶有無窮的想像空間。植田前輩愛以地平線、兒童、沙丘、雨傘、呢帽等等物件作為場景,宛如一件又一件富有獨特氣質的藝術品顯示在他的黑白照片上。

 

植田前輩晚年並曾任教於大學,並教授無數學生。我們所認識的福山雅治是少數非正式學院學生,卻直接師承植田正治。

 

福山雅治在19951997年期間全面暫停其音樂事業(他說,是因為太累了)。在那兩年期間,他用心跟隨植田正治先生學習攝影,而前輩更成為福山雅治的人生導師。

 

擁有優秀攝影天分的福山雅治,由2000年起,至今出任了三屆奧運會攝影記者,包括2000年悉尼奧運、2004年雅典奧運2008年北京奧運。他在北京的作品依舊是他心愛的黑白照,透過作品記錄下他眼中的北京奧運。

 

***

 

福山雅治於2008年北京奧運採訪期間,他的足印曾踏遍

 

「鳥巢」(奧運開幕禮);

水立方(直撃北島康介衛冕金牌

西城區的南鑼鼓巷(他肯定好愛這條胡同。我也是。那十一天,每天都經過);

簋街(懷疑他有沒有吃過麻辣小龍蝦?!);

王府井大街(北京市中心),等等。

 

在平民眼中,每一天經過的地方看似普普通通,

但,在福山雅治的鏡頭下卻顯示不一樣的美。

關鍵正是拍攝者「細膩的心思」。

 

這份文章分享絕對不是什麼專業攝影評審,Pika只想透過自身對攝影的丁點認識,與大家以另一個不一樣的角度來看福山雅治這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家。

 

以下圖片摘自兩年前日本網上雜誌《aera》的特輯,名為「福山雅治が撮った北京と五輪」(日文:福山雅治與北京奧運/英文:Masaharu Fukuyama in Beijing 2008原圖點撃在此

 

1: 公路上的奧運五環。

 

On the Olympics Road.jpg

 

當年北京大街街頭都塗上了奧運五環標示。看不清背景的交通指示,故未能指出拍攝地點。

 

福山雅治秉持植田正治老師的最擅長手法,將圖片中的燈柱(直線),配以貨車和地下的奧運五環中心線(橫線)放在同一地平線的軸線上,目的之一是要呈現晴空之美。這張黑白照最妙麗之處是利用「燈柱」所呈現的視覺效果。攝影師通過燈柱的高度,與地下軸線聯成一線,讓我們雙眼對焦的中心點先落在地下的五環,然後看見背景的貨車,到最後看到天空的遼闊。當你退後一步再看這張照片時,你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之廣闊嗎?

 

2 & 3: 「鳥巢」外的公安。


Young Soliders pile up outside the Bird Nest.jpg

 

提到「地平線」,這張照片最能呈示何謂公整構圖。差不多一樣高度、一樣身型的國家公安,竟然不謀而合地與奧運場館外的地磚並成一線。

 

Young Solider outside the Bird Nest.jpg

 

至於第三張摘圖,攝影師所取的角度卻是兩名公安頭上所戴的帽子。在美學而言,我倒覺得這張黑白照比起第二張更富美感、更超絕。攝影師通過兩頂帽子所聯成的斜線作為照片的中心點,也正是這張作品最有趣的小玩意。如此不一樣的構圖,不就反映出攝影師的隨心性格麼?

 

4: 簋街小山城麻辣煲。

 

篕街.jpg  


這張照片相信令身處在北京的粉絲會不約而同發出感嘆:「為什麼未有讓我遇上他?」位於地鐵北新橋站的簋街是東城東直門內大街的地標,在北京那幾天,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經過(因為是出名的食街嘛~)。平時所見一串又一串的火紅的燈籠,落在福山雅治的手中卻以黑白照片呈現,彷似是,將攝影師與好友把酒談歡的回憶永恆地寄存在那個地點、那個時間、那個時空。好懷念這一串串的大紅燈籠,很美。

 

5: 馬拉松後的街景。

 

After the marathon.jpg 


我不大肯定這張照片是否取自馬拉松比賽後的一番景象。但不論是馬拉松、還是競步走、或是單車公路賽,當時每當賽事接近尾聲,大街也開始解封後,一眾市民陸續散去時的景象至今依然歷歷在目。喜歡這張作品,是因為照片在說故事。攝影師特意在人群中抽身,站在高處俯瞰小市民的一舉一動,安靜地按下快門,將當日賽事過後人流散去時的熱鬧、神情、動態、志願者的站崗、以及公安的執勤,透過再簡單不過的黑白照片,流露出美感的一面。

 

在技術層面來看,更喜愛攝影師的soft touch。這張照片的中心點是以白色為主(特別是前方的人群),往後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附近景物卻以黑色為主,再加上中國人黑色的頭髮,因此在欣賞時,可以留意黑白二色在這張照片恰如其分平均地分佈。突然間,我在想:「福山雅治會否自行在黑房沖印照片呢?」能夠如此將黑白二色平均分配在一張照片上,其一的做法就是通過調教沖印用的藥水,特意將白色打光面。以福山雅治嚴謹的性格,也有這個可能吧。

 

6: 北京奧運開幕禮表演環節-「地球村」。


Olympics opening - Global Village.jpg

 

我一直好喜歡這張作品。

 

平常要拍攝快速的移動已經不易,因為攝影師要有一定的功力才能將千分之一秒的景象抓緊。更何況攝影師所用的是黑白照。

 

記得,當年北京奧運開幕禮最觸動我心的正是「地球村」這個環節。表演人員要克服地心吸力的難度(尤其是地球儀底部的表演者),在一個旋轉中的「地球」,沿著軌道不斷走動、做出不同的動作。要成功地拍攝當時走動的情景又不致出現「鬼影」,除了攝影師要抓緊對焦點和調教合適的光圈以外,另一個主要技術是熟用「黑卡」。簡單一點而說,「黑卡」主要用在拍攝物體有重大反差時(例如:一部份暗,另一部分亮),避免「亮」的部份造成曝光過度。

 

但刷了黑卡後,不代表可以呈現動態美。要拍下亮部與暗部均衡的照片,其他要考慮的因素還包括:黑卡後時間差(一秒?兩秒?);爆光值的判斷;光圈快門的固定值,等等。一點也不容易。

 

拍攝夜景,尤其走動中的人(如上圖)和物(例如,煙花),最能直接界定「專業攝影師」和「半專業攝影師」的分水嶺。喜歡這張「地球村」,因為照片反映出福山雅治先生對於構圖上的敏感性、角度的掌握,以及照片亮部與暗部的處理,都充分顯示他的攝影技術上的成熟和肯定。

 

7: 北京女孩。

 

Little girl outside the Bird Nest.jpg

 

相信大家也有看過這張照片,福山雅治曾經在一次電視台訪問中也有提及。照片美感之處在於「鳥巢」場外的噴水柱造成了一條水平線,其高度與穿起花裙的小女孩相若,於視覺上,水柱驟變成天然的背景。看到小女孩一面專注的神情,相信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當紅日本藝人攝影作品的主角吧。

 

Little girl behind the silk curtain.jpg


另一張照片相信是取自胡同內的住宅區。

 

與當時一舨日本攝影師想法不一樣,植田正治前輩愛以超現實主義作為圖片主題。師承前輩的美學,福山雅治先生這張作品不就也帶著一層朦朧美?小女孩抓著門紗,向著鏡頭咧嘴而笑,你既看不清小女孩的面龐,但卻留下一片神秘感。似耶非耶的神秘,正就是超現實主義者所提倡的想像空間。

 

8: 提雨傘的少女。

 

Girl with umbrella.jpg 


奧運期間常常見到這組印上「Beijing」的提字。當時在街頭見到的提字已經習以為常,但來到福山雅治的手筆卻不再一樣。

 

不一樣的地方,是他以「提雨傘的少女」作為點綴。

 

如果這張黑白照片單單只捕捉「Beijing」這一組秀麗的提字,在構圖上便過於空泛、猶如一舨普通的廣告硬照。但加入了提雨傘的少女在右下角出現後,整個構圖便有了人物的點綴,藝術感也應運而生,照片不再只有硬生生的圖像,反而增加了一層生氣。

 

一個細小的佔幅,卻改變了整張照片的感覺。相信攝影師在拍攝時也不在預計之內,但出來的結果卻帶著意外驚喜。

 

最後要介紹這一張,「隨心小玩意」

 

Beijing Fire stoke.jpg

 

究竟福山雅治是怎樣捕捉這個鏡頭,未下筆,我已經伈燳不愃、會心微笑。

 

看到照片背後的垃圾車、牆壁的刻紋和地下印有「北京市自來水集團」的水渠蓋板,相信拍攝時他正在胡同的住宅區(會不會是南銅鼓巷啊?)。水渠蓋板圓形設計跟照片上的垃圾車車輪成為對比,構成一張看似普通但其實不普通的照片。

 

為什麼有這樣說法呢?

 

「普通」,是因為福山先生以水渠蓋板和垃圾車為他的作品主角;

 

「不普通」,是因為他竟然想到以近鏡捕捉水渠蓋板與後方的垃圾車前輪作對比,透過兩件物件之間的空間(即街路上的小碎石),從而突出了古城的樸素。

 

按照照片上拍攝的角度,他當時應該整個人跪在地下,專心一意地捕捉水渠蓋和垃圾車的前輪。 堂堂一名當紅的藝人,竟然不顧身份、不理旁人怎樣看待他這個鬼主意,他跪在地下,透過拍攝「水渠蓋」和「垃圾車」來顯示北京街頭樸實的一面。 

 

越看,越喜愛這張小玩意。普通再普通不過的東西,落至福山雅治的手中卻能呈現另一種優閒的靜態美,這不就是植田前輩所提倡的超現實美學麼?佩服攝影師細膩的眼光和心思,透過手上相機鏡頭,由心出發,以感性去摸索這個世界,捕捉平常人不多留意的著眼之處。

 

在舞台上,福山雅治是耀眼的明星;

在舞台下,他隨心出發,一個不一樣的凡人。

 

送給喜歡攝影的朋友,特別是身在北京的朋友們。

 

I miss this place.  

 

襯托著這份文章分享,曲子為福山雅治早年的作品《巻き戻した夏》。

 

  



[i] 在此一提,大學時期另一項主修課為電影史。於眾多大師級之中,亦只有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出現。他的名字是「黑澤明」,Akira Kurosawa (1910-1998)。Pika好愛這位大師的作品。

 

 《全文完。未經同意,圖文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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