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りがとう」-福山雅治《蛍》音樂剖析
2003年1月2日,東京 大手町
東京箱根車站大學賽跑接力賽。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歡呼聲)
「がんばって!がんばって!」
「想贏嗎?」如果被這樣問到,相信他們會異口同聲地這麼說:
「重要並不是在於獲勝。我只是想把學校的接力彩帶交給下一位跑者,
就只為了這個而已。」
接力彩帶究竟是什麼的一回事?
它的負擔到底有多重呢?
這個答案,我想只有參加過車站接力賽跑的人才知道。
可是,就好像在追趕著自己似的,
看著他們拼命往前面衝的背影,
深深地震撼在旁邊觀看的人,
腦海中也不禁浮現許多疑問:
「為什麼要跑得這麼賣命呢?」
「跑成那樣又能得到什麼呢?」
我覺得,
自己好像透過某一位跑者,找到了這個答案。
是的。是那個傢伙讓我知道,
每個人身邊一定有一個可以互信的人。
因為這樣才能夠讓自己變得更堅強。
-給天國的大輔-
(摘自2003年日本NTV電視台作品《天國的大輔》)
***
不爽。不快。
是什麼原因令到我久久未能夠與這首曲子接軌;
又是什麼原因令我對最近由次世代擔大旗的一齣電視劇產生莫名其妙的不爽;
再問,為什麼我總覺得還是back to basics「回到基本」才是最實在。
可能是因為他有一段日子沒有推出新作品;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作為事務所的靈魂人物,為了提高次世代爭競的名氣,不惜作出某程度的妥協。
不管是為了A原因,還是為了B原因,
早前一連串的廣播和電視劇的宣傳,再加上源源不絕的資訊,實在令我在追趕消息上感到疲於奔命之餘,也未能一下子將思緒整頓,安安靜靜地細聽曲子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心血來潮打開電腦其中一個舊檔案:
《天國的大輔》
影片起首便傳來這首曲子原聲版本的前奏音樂。
一邊聽著鏗鏘的鋼琴聲、一邊聽著福山雅治唸出電視電影的旁白,
啊-
「原來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是的。不需要電視劇煽情的宣傳;也不需要華麗的製作,
沿著他十一年前寫下來的曲子旋律,
簡簡單單提著吉他哼唱曲子就已經足夠了。
***
(註:本文末段所轉載的中文翻譯歌詞摘自Midori福山本音)
據說,《蛍》的主題為要憑歌寄憶。
沿著曲子「憑歌寄憶」這個主題,福山先生為《蛍》拉開序幕時,先由他親自處理的吉他彈出歌曲第一小節的主幹音樂(1”-14”)。隨後柔柔地加入小提琴的弦聲,以及吉他跳指板 (Fret board) 時所發出「咧咧」聲音(15”-27”),目的就是透過第一小節略帶點怨歎的四拍四前奏(特別是因為加上小提琴的弦聲),帶領著聽眾不自覺地投入曲子的倒敘時空,與曲子主人回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
隨著這種抽離的感覺,負責編曲的井上鑑老師和福山雅治繼續純粹以吉他和提琴的弦聲來襯托曲中人的思憶,斷而哼唱所要記敘的故事(27”-51”)。按音樂編曲的技巧而言,這首曲子起首的五十一秒基本上沒有花巧的編排。一方面是為了讓聽眾們的情緒不受打擾,繼續將情感投進於曲子的旋律之中;而隨著曲子的旋律的發展,更重要的另一個目的,是要連貫曲子整體上的編曲結構。
是說,前奏和第一節的樂器配搭上較為「乾淨」,但去至第二節起(日文歌詞:「どこにいたの どんな世界で /君は生きてたの/誰を愛したの どんな傷があるの/ひとりきり 泣いていたの」),由於要突顯曲子主角緬懷舊人的思緒,在音樂編排上亦開始呈現小變化。說至此,其中個人較為欣賞音樂創作人之處是加入了「高帽鈸」(英文:Hit hat cymbals)這個不多常見的玩意。
什麼是「高帽鈸」?它位於架子鼓(普遍說法為「爵士鼓」;英文即是Drum Kit)的中低位置,因而並不顯眼。可是呢,hit hat的演奏依然是現今流行音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平時鼓手在練習時,常提到的打拍子術語「茨|茨咚噠|茨咚|茨咚 噠」的「茨」正是指hit hat的聲音。
在《蛍》整首音樂中,充任鼓手的音樂人是山本秀夫先生。當井上鑑老師和福山雅治為這一節編排樂器配搭時,除了續以吉他勾出主音旋律之外,同時間亦配上了架子鼓踏板所發出來的拍子,並隱約地滲入了不大顯著的「茨」聲,從而逐一小步淡化電子吉他的音效,漸漸以架子鼓變為主導(1’19-1’21”)。
儘管在第三節中(即是副歌第一次出場的位置),曲子作者與井上鑑老師用上了弦樂器和電子鍵琴的混音效果來豐富曲子的層次感,但由這一段起,整首《蛍》架子鼓的演奏就更為明顯。
為什麼有這一種的編曲安排呢?且看《蛍》第三節的歌詞
いま 君だけを 見つめてる 怒った颜も 笑った颜も この言葉じゃ きっと足りないけれど 「君が好き…」 |
現在 我眼中只有妳 妳的怒 妳的笑 光這句話肯定不足夠 「我喜歡妳」 |
借以架子鼓所編打的主音旋律,將曲子男主角憶念故人時的感慨,以及對愛人的肯定,迫切地將當時人的心語流放於譜曲之中。用上了架子鼓,目的是要進一步肯定地表明心跡-「我喜歡妳」這一句話(日語原文:「君が好き…」)。
沿著這種演奏上的改變,井上鑑老師和福山雅治套用了以電子琴為首的混音效果,再配以架子鼓、低音吉他和電子吉他來搭建一小段的過場音樂(1’49-2’01”)。雖然這一段只不過是短短的十二秒,但透過以上幾種不同音頻的樂器,滲以由金子飛鳥小姐拉奏的小提琴弦聲,來呈現螢火蟲在夜間飛行時的閃亮情景,於樂器與樂器之間的配搭,以及於旋律演變上,不單豐富了過場音樂的編排,更重要是進一步提昇了整首曲子的氣氛。
隨著以上的編排,負責編曲的井上鑑老師和福山雅治順照音樂感覺,去至第五和第六節續以電子鍵琴混音為主要演奏工具。
用上了電子琴混音的一個好處,就是透過 programming 突破一舨樂器的框架,繼而在樂器之間的配搭上也沒有局限。比方說,在這兩節歌詞中
つくり笑い 嫌いなこと 雷がダメなこと
僕たちは 何もかも 違うから 愛しあった |
討厭裝出來的笑容 害怕閃電打雷 什麼都不盡相同 我們相愛了 |
僕が育った 街にいつか 一绪に帰ろうよ 古い教会 坂道の通学路 逢ってほしい人がいる |
哪一天一起回去 我長大的地方吧 古老的教堂 上學的坡道 有想妳見見的人 |
電子吉他已轉變成掃撥主音旋律的角色,而其音質也沒有之前這麼明顯,取而代之由山本先生忙碌地踏著踏板 (pedal)、敲打hit-hat 和鼓面打出四拍四拍子。當架子鼓擊出主音的同時,負責編曲的兩位音樂人則刻意配上了電子琴混音效果,以達到融和(也許其實有意「淡化」?)架子鼓本身的音頻,使聽眾一邊廂聽到鼓聲時,另一邊廂則沒有因為架子鼓的音頻而影響對曲子的觸覺。與此同時,大家不妨留意在2’38”-2’49”這小節中加快了鼓手輕擦hit hat片面的「茨茨」音頻,彷似是音樂人不經意將螢火蟲準備飛翔時發出的「吱吱聲」加以影像化。
由電子混音接駁至副歌第二次出場時,在電子吉他掃撥的襯托下,架子鼓再一次擔任主音樂器的角色(2’56”-3’25”),擊出強烈的四拍四,再次突顯曲中人憶物思人的心跡。在音樂技巧層面而言,第二次的副歌比起之前第一次出場時更豐富。其一,沿著歌詞的闡述,曲子主角「螢火蟲」終於名正言順地登場。
いま 蛍火の ように僕ら ちっぽけでも どんな悲劇さえも 焼き尽くすように |
現在 就像螢火蟲的光 我們的生命火花在燃燒著 儘管光芒微小 遇上任何悲劇 期許能燃盡所有 |
襯托著這一節的記鈙,井上鑑老師和福山雅治特意引入金子小姐一段A# 的六秒鐘小提琴弦樂(3’12”-3’18”),目的再也明顯不過,就是透過小提琴昇高音調的弦聲來標示在世生命日子短暫的螢火蟲(一舨只有五天)拚命地燃燒身上的螢火,盡情享受在夜間飛翔時所發出的「吱吱」聲音畫面。
另一個音樂技巧就是將電子吉他重新定位。儘管架子鼓依然在下半部份充任為主要樂器,但吉他掃撥的音質去至第二次副歌時明顯地增強,主要原因為要鋪排電子吉他在中場鍥子的獨奏(3’26”-3’58”)。如果在副歌中沒有循漸地加入吉他聲效,而變相突然加入吉他的獨奏,便會破壞了整首歌曲編排的結構。反之,早在副歌中不經意再將電子吉他定位,就可以令聽眾不會因為吉他獨奏所彈出的昇調(key)音色而出現聽覺上的反差。考慮到聽眾在接收高音頻的即時反應,在這一小節上亦可以見到兩位編曲者的細心和嚴謹。純粹不會因為為了顯示花巧的技術,而忘記了聽眾的五官感應。
來至副歌第三次出場(3’59”-4’30”),基本的編排與早前兩次情況大致相同。不過,一直沒有太顯著的低音吉他卻在最後一節加強了音色,隨著鼓聲所敲打的拍子而彈出四拍四掃撥回應。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處是位於4’18”-4’23”之間,利用電子吉他取代小提琴弦聲來提高音頻,當去至五線譜最高的位置時,吉他隨隨在A#回落,緊接最後一段的旋律(4’24”-4’30”),牽著聽眾回到《蛍》最初的起步點。再也聽不到強烈的鼓聲,淡淡地回復電子吉他所勾出的四拍四,再配以hit hat鈸片的「茨茨」聲音(4’46”-5’06”),將音樂空間回到寧靜,留有餘韻結束曲中人要訴說的故事。
***
我知悉不多不少的粉絲們或會反對卑女的說法,但因著有話直說的本性,Pika有話要說。
該什麼說呢?對於《蛍》這個作品,或許「又愛又恨」比較貼切卑女的立場。
先說「恨」。
根據福山先生本人引述,《蛍》的旋律在創作《櫻坂》的同時(即2000年)早已編好了骨幹旋律。其後,旋律更被用上為《天國的大輔》(2003年)這齣電視電影的配樂。多年以來,一直只有音樂而沒有文字。
「恨」的地方其實並不在於福山先生本人。而是當曲子終於披上新詞,改名為《蛍》,卻是為到一齣比起《天國的大輔》質素相距甚遠的電視作品《美丘》為主題曲。無論是曲子的氣氛、歌詞的描述(特別是「いま 蛍火の ように僕ら /生命の火を燃やしている」這一節發人深省的記述),以及兩者在於表達「燃燒短暫生命」這個主題,我恨事務所白白浪費了《蛍》的旋律。
在此一提,我並不怪責福山先生翻用幾年前的作品。畢竟,其一,靈感這回事是一種飄渺的東西。靈感與timing的相遇尤其重要。有可能,當年只有三十三歲的福山雅治對於「生命」的闡述沒有太大的感觸,也有可能那個年頭有其他更為重要的東西填塞他的心扉。過了若干年後,終於因為今年一齣的電視作品而填上歌詞,我本人認為也出於正常表現。
另一方面,福山雅治聰明地翻用早年同是以「緬懷舊人」為題的旋律,將多年前的「前作」和近日的「新作」簡接地呈現一個比較,繼而顯示他本人的音樂功力和編曲技巧比起當年更成熟、更豐富。
在於編曲上的成熟,這正是我「愛」這首曲子的原因。
不知是否福山先生近幾個月以來愛上了Perfume,以及其音樂製作人中田康貴的電子混音音樂,相比起之前的作品,福山雅治由《蛍》的第三段落起,「義無反悔」為曲子滲上了濃郁的電子programming音效,再配以甚少有人留意的 hit hat 鈸聲(當然還有透過其他不同樂器的配搭),就是要說明他和井上鑑老師對各種樂器特質的認知,以及反映出他們掌握音頻的技術也日趨成熟。
談到掌握音頻這回事。
早前在接受小提琴家宮本笑里的訪問時,福山雅治提到「倍音」的唱腔。「倍音」翻過來的中文是「泛音」(英文:harmonics and tuning)。簡單來說,獻唱時需要在一個持續的低音上,同時間唱出一個假音腔的高音。由於唱腔的音頻起伏既可以由超低音至高音,因此,掌握這種唱腔感覺的一個要訣在於歌手和樂器演奏者的默契,特別是提琴樂手(因為「泛音」和提琴所發出的音頻接近)。來到《蛍》這首曲子副歌的最後一句,不管是由小提琴抑或是電子吉他彈奏,大家不妨留意福山先生同時也用上了假音腔來哼唱這一句的歌詞。
而另一個音頻技術的例子在於福山先生的心思。
吉他跳指板所發出來的「咧咧」餘聲;
小提琴所發出高音頻的弦樂聲,以及
鼓手輕擦hit hat鈸面的「茨茨」聲音
當有機會夜深人靜與友人探索螢火蟲時,不妨留意它們螢火蟲拚命地拍著翅膀在夜空起舞所發出的餘音…
福山先生,佩服你的細心揣摩。
***
儘管曲子來晚了足足十一年,但自從接過唱片那一刻開始,在於原版和《蛍》鋼琴版之間,Pika 早已認定原裝版是福山先生較好的作品。無疑鋼琴版能夠牽引女士們的內在感覺,但同樣是鋼琴聲,我本人卻更喜愛《天國的大輔》片末最後一段由鋼琴和提琴弦樂合奏的感性編排,讓聽眾更能感受到曲子真正主人(即年少的佐藤大輔)燃燒生命的動力、他的灑脫,以及他留下的動人回憶。
若純粹以鋼琴音樂為曲子題材,我反問福山先生何以在《蛍》的鋼琴版本中段又不自覺地滲入了電子琴混音的效果?再者,若以提琴弦樂突顯悲天憫人的感覺,我反而建議加重大提琴在曲子中的發揮,透過它獨有的悲鳴餘音來敲進聽眾心扉。
《蛍》原裝版出人意料之處在於福山雅治和井上鑑老師突破了本身曲子憂怨的旋律。無錯,歌詞依然在訴說一段悲天憫人的故事,這個沒有改變。但透過兩位音樂人的經驗,將一首本是充滿哀怨的曲子,襯上了豐富的音樂編排後,尤其是每當出現高音頻的位置正正就是對照螢火蟲本身的特性,整首《蛍》的故事畫面正因此顯得而顯得更影像化。無錯,就是「憑聲會畫」的影像化。每當以後有機會探索螢光蟲,不妨細聽它拍動翅膀飛翔時的聲音。
最後,還是簡單地要向他說一句:
「ありがとう,福山さん。」
送上《蛍》Karaoke音樂演奏版本。
***
《蛍》
作詞、作曲:福山雅治
編曲:福山雅治/井上鑑
ありがとう この街で 僕のこと 見つけてくれて 僕たちは 何もかも 知りたくて恋をした
|
感謝妳 在這城市找到了我 什麼都想去了解 我們戀愛了 |
どこにいたの どんな世界で 君は生きてたの 誰を愛したの どんな傷があるの ひとりきり 泣いていたの
|
妳去過什麼地方? 在什麼樣的環境生活? 有愛上了誰?留下什麼樣的悲傷? 有獨自哭泣嗎? |
いま 君だけを 見つめてる 怒った颜も 笑った颜も この言葉じゃ きっと足りないけれど 「君が好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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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 我眼中只有妳 妳的怒 妳的笑 光這句話肯定不足夠 「我喜歡妳」 |
つくり笑い 嫌いなこと 雷がダメなこと
僕たちは 何もかも 違うから 愛しあっ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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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裝出來的笑容 害怕閃電打雷 什麼都不盡相同 我們相愛了 |
僕が育った 街にいつか 一绪に帰ろうよ
古い教会 坂道の通学路 逢ってほしい人が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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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天一起回去 我長大的地方吧 古老的教堂 上學的坡道 有想妳見見的人 |
いま 蛍火の ように僕ら 生命の火を燃やしている ちっぽけでも どんな悲劇さえも 焼き尽くすよう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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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 就像螢火蟲的光 我們的生命火花在燃燒著 儘管光芒微小 遇上任何悲劇 期許能燃盡所有 |
《全文完。未經同意,圖文請勿轉載。》